2025年09月25日
柔兒
人生最后一次旅行，她留給了故鄉(xiāng)。
鄰居家的姑姑已九十多歲了。姑父是軍人，后來轉(zhuǎn)業(yè)了，就帶著姑姑去了江西，一輩子，沒曾回來過幾回。如今生活好了，總想回來看看，那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。鄰居說，父母已不在了，回來看啥？姑姑執(zhí)意要回來，她說，看看小時候的地方，就心安了，就了無牽掛了，不然老是牽掛著睡不著覺。她的子女只好一同陪同，一行八人，坐飛機，坐車，一路顛簸，終于到了俺村。
姑姑兒時居住的地方，房屋低矮，巷口窄小，她看著滿目瘡痍的小屋，卻老淚縱橫。這熟悉的地方，她多少次在夢里到過，都數(shù)不清了。如今，就在眼前，她一定想起了童年。她在這里出生，在這里生活，好像又看到自己背著帆布書包，蹦蹦跳跳地上學的模樣。這里曾給她很多的童年記憶，她需要記下，此次回來后，恐怕再沒機會回來了。于是，姑姑和姑父，兩個白發(fā)蒼蒼的老人，手挽著手，老淚縱橫，顫巍巍地站在老屋前，拍著照片。這里是她的根，是她日夜想念的地方，她要把它刻進心里，再也不要忘記了。一磚一瓦，一草一木，哪怕破舊不堪，她都深深裝進心里帶走，隨她入土為安。
姑姑噙著淚水，慢慢打量著屋里的一切。她忽然發(fā)現(xiàn)，斑駁的墻壁上掛著一架紡線機。紡線機已經(jīng)很久沒用了，蜘蛛網(wǎng)把它埋在塵埃里，透過蜘蛛網(wǎng)，只能看到它的輪廓。她的目光亮了，仿佛看到自己的母親正坐著，緩緩地搖著紡車，那一手搖車，一手捻線的樣子，又從記憶里走出來。母親低頭看著紡車，還不忘招呼她：是妞回來了嗎？鍋里有飯，快吃吧！紡車吱吱呀呀地在耳邊響著，像母親的絮叨，姑姑不禁顫聲喊出了口：娘……就蹲在地下，痛哭起來。姑姑的母親去世得很突然，姑姑還沒來得及回來。等知道母親去世時，她對著家鄉(xiāng)的方向跪拜，太多的淚水險些哭瞎了眼。不能送母親最后一程，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遺憾，更是對母親的愧疚。
鄰居家的哥和我費了很大的力氣，才把姑姑攙扶起來。終于還是要離開了，姑姑戀戀不舍地走，那步子遲疑著，一步三回頭，讓人看了也覺得心酸。姑姑眼含淚水，手緩緩地揮別，就像當年出嫁時揮別母親。母親倚在門口的墻上，一只手揮別，一只手時不時地擦一下眼淚，嘴里念叨著：妞，不哭，應(yīng)該笑……娘，再見了！她那聲娘一出口，惹得在場的人也流下了眼淚。
姑姑向過去告別，向老屋告別，向故鄉(xiāng)告別。此時，老屋不語，在秋風中，仿佛又矮下來一截……